1998年6月 11-12日
「中國歷史上的醫療與社會」新興主題研究計畫中小型研討會系列之二
研討會籌辦人:林富士
緣起
為了墾拓中國史(和臺灣史)研究的新領域,也為了使中國和臺灣的歷史經驗成為人類整體歷史的一部分,本所若干同仁於1992年夏天共同籌組了【疾病、醫療與文化】討論會,每一年都舉行十次討論月會,並邀約所內外同道參與活動,所探討的主要課題包括:一、中國人對於身體的認識及賦予的文化意義;二、醫家的族群和學術歸類(醫與巫、道、儒的關係);三、男女夫婦與幼幼老老的家族史;四、從醫學看文化交流的問題;五、疾病醫療所反映的大眾心態等。至1995年夏天,共舉行三十次的討論月會。而為了使小組的運作更有效率、更能持續發展,其後便與本所第四組另一研究重心(宗教史)相配合,成立「生活禮俗史研究室」。
「生活禮俗史研究室」的主要目標有二:一、長期累積研究資料和文獻,並透過大小型的研討會、以及出版刊物,使本所成為這個領域最主要的研究中心之一;二、整合不同學科、不同單位的學者,共同開拓新的研究領域,豐富我們對於歷史以及人類社會的知識。為了達成這兩個目標,在研究室成立之後,除了繼續舉辦持續了三年之久的討論月會、進行 資料整理之外,在1997年6月26日至28日,更召開了「醫療與中國社會」學術研討會,邀約眾多國內外的學者與會。此次會議,除了使國際學術界知道這個研究小組的存在與具體成就之外,也提出若干我們所關心的課題,和其他地區的學者一起探索。
此外,我們更積極規畫各項主題研究。首先是以「中國歷史上的醫療與社會」為主題向院方提出以三年為期的新興主題計畫,並獲准自1997年7月至2000年6月之間執行。與此同時,「生活禮俗史研究室」亦一分為二,於1997年7月分別成立「禮俗宗教史研究室」和「生命醫療史研究室」。主題研究計畫和相關之工作轉由「生命醫療史研究室」負責推動。
「生命醫療史研究室」第一年的工作重點包括:一、協助個人展開研究計畫;二、舉行討論月會;三、舉行中小型討論會;四、建立「生命醫療史研究室」電腦網站與資料庫;五、進行田野工作與資料搜集;六、進行學術交流與合作計畫。
其中,中小型討論會的規畫要點包括:一、與「中國歷史上的醫療與社會」主題計畫以及討論月會的課題互相配合;二、課題力求明確;三、討論時間充分;四、實證研究和方法論的檢討並重;五、嘗試跨文化、跨學科的研究;六、同時進行學術交流;七、以研究室成員的專業能力和興趣為基礎。為了滿足上述要求,我們擬以「潔淨」的歷史為題,探討環繞著「潔淨」的種種觀念、行為、習俗、制度和生態。透過此一課題的研究,希望能約略了解人類「潔淨」的歷史,並藉以突顯「生命醫療史研究」的三種層面。
第一個層面可稱之為「個體」(個人與身體)的層面,亦即探討個人對於生命、身體和疾病的安排、看法和回應,以及身體對於「外力」(如疾病、社會壓力、文化制約等)的承受、回應和改造。第二個層面可稱之為「醫療」(醫學理論與治療技術)的層面,亦即探討人類如何發展出醫治疾病、捍衛身體、延續生命的理論與技術。第三個層面可稱之為「環境」(人文環境與自然環境)的層面,亦即探討影響人類生命存續與安危的人文環境(如政治、經濟、社會、宗教、文化等)與自然環境(如氣候、地理、生態等)。這三個層面往往互相交錯,密不可分,但在一般的歷史研究中,卻往往受限於資料和研究規模而無法面面俱到,因此,我們希望透過群體分工合作、交互討論的方式,探討進行「全面」(三大層面)研究的可能性及其限度。
本次研討會邀約的學者及其研究課題如下:
蒲慕州(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古代埃及與西亞的潔淨儀式。
- 水與日常生活
- 水的象徵意義
- 宗教活動中的潔淨儀式
- 潔淨儀式的解讀
邢義田(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古代羅馬的公共澡堂。
- 羅馬公共澡堂遺存簡介(包括遺址及文物)
- 羅馬公共澡堂與希臘澡堂的關係
- 甚麼人使用公共澡堂
- 澡堂中的男人與女人
- 澡堂的沐浴、休閒、運動、宗教、政治與經濟功能
- 澡堂中的「潔淨」與「不潔淨」(視有無材料而定)
廖炳惠(國立清華大學外文系教授)「與汙塵為伍的奇異種族」:身體、疆界與不純淨
污染的致命吸引力:殖民接觸的身體觀
許多殖民、後殖民論述裏,身體的潔淨、可欲求程度往往與文化的優、劣勢呈十分 詭譎的關係;一方面,異文化被視作污染的身體、混雜與脫序的來源;另一方面, 它則象徵種種姿色誘人的對象和威脅,不斷對純粹而明確的疆界進行其瓦解工作。 身體與自然環境的潔淨與否,因此是跨文化旅遊與觀察活動中最突出的技藝想像 (technological imagination)之一,值得我們進一步去探究。本文擬以當代幾位人 類學家與文化研究者的理論為準,去分析《仙后》(Faerie Queene)與《印度之 旅》(Passage to India)中有關身體潔淨與文化接觸的隱喻與借喻文本策略,同時 考慮其中所涉及的性別、宗教、階級、種族政治問題,並就一些淨化與教諭的文 獻,檢討其哲學假設及跨文化涵意。除了審視古典與現代文學表達中的身體潔淨觀 之外,本文也試圖對當前最流行的幾種身體理論(如由Mary Douglas,Michel Foucault,Luce Irigaray,Michael Taussig等)作整理。
康樂(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素食與潔淨:印度篇。
素食與佛教
一提起佛教,自然就聯想到素食,對中國人而言,所謂的「出家人」就是「吃 素」的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除了濟公、布袋和尚等少數傳說中的人物外, 「酒肉和尚」一直到現在還是罵人的話。然而,實際上的情況並非如此,除了 中國佛教(以及直接從中國傳入台灣的佛教)外,其他的佛教,例如東南亞一帶的 南傳佛教、日本佛教等等,並不忌諱吃葷。
當年佛陀的堂弟提婆達多為了爭奪教團領導權,曾經想確立「頭陀行」為僧侶 唯一的修行(以吸引有此傾向的僧眾的擁戴)。然而,除了堅持終身行頭 陀之外,他還特別加入了「素食」的要求,這可是連頭陀行的戒律裡都沒有的 規定,為何如此?
本文嘗試從古印度的傳統(特別是「潔淨」與「不淨」的觀念)、大乘佛教的轉 變,以及佛教入中國之後的發展,來了解此一問題。
劉增貴(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副研究員)中國古代的「沐浴」禮俗。
中國古代的沐浴習俗,除了祓禊之俗外,一向為研究者所忽 略,本文根據文獻及考古資料,討論漢代以前的沐浴習俗,從沐浴 的器具、場所、設施、方法,討論古人對身體以及清潔的概念。沐 浴與養生、醫療的關係密切,也代表了清潔禮敬,在生命禮俗、生 活禁忌、宗教信仰中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沐浴的頻率反映了生活 的節奏與適應,也反映在古代的休沐制度中,這些都是本文的主題。
林富士(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副研究員)頭髮、疾病與醫療──以中國中古時期的醫學文獻為主的初步探討
范家偉(國立清華大學歷史研究所助理教授)中國中古時期絳囊繫臂與辟疫觀念。
此文主要探討的是,在醫書記載的辟疫方法中,有一種絳囊繫身的方法,將一些藥物放在囊中,佩帶在手臂上,以之作為辟疫之用。本文從醫書記載絳囊繫身的辟疫方法 ,了解漢唐之間防疫觀念,並以此為例子,試圖探索民間習尚醫藥化的一個過程。第一部份略釋醫書中提及的「辟瘟」。第二部份從醫書中搜尋絳囊繫身防疫方法的內容。第三部份討論絳囊所使用的藥物,並追尋這些藥物使用的背後觀念。第四部份嘗試追溯辟疫習尚,從而探究絳囊繫身防疫的承傳淵源。全文共約兩萬字,用中文撰寫。
梁庚堯(國立臺灣大學歷史學研究所教授)南宋城市的公共衛生問題。
南宋時期,全國各地的城市普遍都有發展擴張的現象,城市人口愈來愈稠密, 房屋也愈建愈多,甚至連河道都被侵佔。這種情形,一方面使得城市居民所製 造的污穢增多,另一方面也使得污穢不易排除,疫病容易流行,於是公共衛生 成為南宋城市值得注意的一個問題。本文目的,便在於探討當時此一問題如何 發生,以及對此一問題的態度。
王明珂(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副研究員)女人、不潔與村寨認同:岷江上游地區的毒藥貓故事。
岷江上游的羌族及部分黑水藏族與嘉絨藏族村寨中,流傳著毒藥貓及毒人 的傳說。前者以巫術(變成動物)害人,後者以指甲藏毐害人,但在許多民眾 觀念梩兩者是合而為一的。施術者幾乎全是女人,受害者則是小孩或男人。 當地民眾畏懼毒藥貓或毒人,但他們又認為「無毒不成寨」 : 一個寨子梩沒有 毒藥貓或毒人也不好。本文將藉由這些傳說中的兩性關係、潔與不潔的概念、 人與動物的關係,來說明岷江上游這些夾在藏傳佛教文化與漢族文化間的村寨 社會構成特質。
陳玉美(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副研究員)人與食物與空間:蘭嶼Tao社會、文化中有關「潔淨」的觀念
從調理食物談「蘭嶼雅美族」文化中有關「潔淨」的觀念
蘭嶼位於台灣東南外海,四周環海,屬熱帶海洋性氣候。島上居民 — 雅美族人 — 以農業、漁撈為主要的生產活動。在日常飲食方面的調理方面,當地人在調理主 食∕飯(根莖類)及各類副食∕菜(魚、肉等)時分別以不同的鍋盛煮;以不同的灶 煮食。當地人對調理食物講究的傳統,必須從當地社會、文化的特色當中去理解。食 物的分類、潔淨∕污穢的觀念,實與人的分類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劉士永(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籌備處研究助理)從「清潔」到「衛生」– 殖民政府對台灣社會在清潔觀念上的改造
日本的醫學西化與衛生革新運動,早在幕末至期已出現端倪,至明治政府成立後, 更明訂為國家政策之一。在國家的支持下,1985年前夕的日本醫學界已發展出評斷「清潔 」的新尺度和新名辭如「衛生」、「健康」等。本論文的目地在探究殖民政府如何將這些 新的判準、觀念、和名辭注入台灣社會,並逐漸內化成台民一般知識與日常用語。本文預 計討論的方向有新名辭的出現與推廣、新衛生基準的形成與執行、以及台灣社會對新式「 衛生健康」觀念的內化過程等課題。
福田真人(日本名古屋大學大學院國際言語文化研究科教授)The Modernization of Water Supply, Bathing and Water Closets in Britain
It was not until the late 18th and early 19th centuries that the British people began to realize how important it was to bathe regularly, or to sponge-bathe one’s body, or to take a shower: the basic idea was to keep one’s body clean. Cleanliness became the motto or even the obsession of people back in those days. So too did the issue of water supply and sewerage in Britain become a central concern.
However, prior to the 18th century, cleanliness menat to be gorgeous in one’s dress. This drastic change in terms of the meaning of the word “cleanliness” represents the change in the larger social context of and people’s attitude towards hygiene and public health.
Bathing was commonly known among the Romans, whereas it became almost extinct in the Medieval Age and at the time of so-called the Black Death(plague) in 1348-51. The British had never paid much attention to the hygienic effect of bathing, partly due to Britain’s weather which was dry and therefore free from many kinds of putrification and bacterial infection.
Through the influence of the Italian and German vogue of hydorodtherapy and bathing, the British began to advocte a new movement: revival of the Roman bath and even the praise of the effect of baptism just after birth.
Partly due to the arrival of cholera from the east, and partly due to the unbearable uncleanliness and unpleasant smell of their daily water supply, the British became aware of the vital necessity of hygiene, or public health. Their first countermeasure was to build a new-water supply and sewerage system. Thanks to its construction, people could share the pleasure of rich pure water, which was both drinkable and could be used for cooking. The improved new system also enabled people to isntall bath-tubs and flush toilets in each home, and thus, regular bathing became quite common.. And this new custom ceratinly contributed to the enhacement of public health and sanitation.
鈴木則子(日本甲南女子大學文學部講師)Cleanliness and Bathing in the Edu era(1603-1868) Japan
Hot spring and conception of the body in the Edu era(1603-1868) Japan
Traditionally, scholars have studied the evolution of hot springs in Japa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history of leisure and entertainment. Their studies have focused principally on guide books, travel diaries and collections of poems. They have explored the popularity of hot springs in relation to such phenomena as social stability, economic growth, and the popularization of travel.
There is, however, much more to the history of hot springs. The Edo era saw the publication of not only travel guides about hot springs, but also medical treaties and manuals about the therapeutic value of bathing. Hot springs therapy became especially fashionable in the eighteenth century, and water treatment emerged as an object of medical study.
This trend was closedly connected with new conceptions of medicine and the body. My paper explores the historical development of this new thinking about the physical effectiveness of water and hot springs. It examines, in particular, changing views about the outside and inside of the bodum that is to say, the connection between the cleanliness of the skin and the healthy circilation of vitality.
本次會議議程如下
6月11日(星期四)
09:00─09:30 報到
09:30─09:50 開幕式 主持人:杜正勝(中央研究院院士、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
09:50─10:00 會務報告
10:00─10:10 休息
10:10─11:00
主持人:黃寬重(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
評論人:陳元朋(國立臺灣大學歷史學研究所博士班)
主講人:梁庚堯(國立臺灣大學歷史學系教授)
講題:南宋城市的公共衛生問題
11:00─11:10 休息
11:10─12:00
主持人:梁其姿(中央研究院中山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所研究員)
評論人:王世宗(國立臺灣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
主講人:福田真人(日本名古屋大學國際言語文化研究科教授)
講題:The Modernization of Water Supply, Bathing and Water Closets in Britain
12:00─13:10 午餐
13:10─14:00
主持人:陳國棟(中央研究院經濟學研究所研究員)
評論人:范燕秋(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研究所博士班)
主講人:劉士永(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籌備處研究助理)
講題:從「清潔」到「衛生」──殖民政府對台灣社會在清潔觀念上的改造
14:00─14:10 休息
14:10─15:00
主持人:李有成(中央研究院歐美研究所研究員)
評論人:李孝悌(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副研究員)
主講人:廖炳惠(國立清華大學外國語文學系教授)
講題:「與污塵為伍的奇異種族」:身體、疆界與不純淨
15:10─15:10 休息
15:10─16:00
主持人:劉淑芬(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
評論人:柯嘉豪(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助研究員)
主講人:康樂(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
講題:素食與潔淨:印度篇
16:00─16:10 休息
16:10─17:00
主持人:劉益昌(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副研究員)
評論人:潘英海(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研究員)
主講人:陳玉美(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副研究員)
講題:人與食物與空間:蘭嶼Tao社會、文化中有關「潔淨」的觀念
6月12日(星期五)
09:00─09:10 會務報告
09:10─10:00
主持人:黃進興(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
評論人:廖伯源(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
主講人:劉增貴(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
講題:中國古代的「沐浴」禮俗
10:00─10:10 休息
10:10─11:00
主持人:陳慶隆(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
評論人:黃銘崇(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助研究員)
主講人:邢義田(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
講題:古代羅馬的公共澡堂
11:00─11:10 休息
11:10─12:00
主持人:王汎森(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副研究員)
評論人:盧建榮(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副研究員)
主講人:鈴木則子(日本甲南女子大學文學部講師)
講題:Cleanliness and Bathing in the Edo Era (1603─1868) Japan
12:00─13:10 午餐
13:10─14:00
主持人:黃清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
評論人:李貞德(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副研究員)
主講人:林富士(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副研究員)
講題:頭髮、疾病與醫療──以中國中古時期的醫學文獻為主的初步探討
14:00─14:10 休息
14:10─15:00
主持人:李豐楙(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籌備處研究員)
評論人:甘懷真(國立臺灣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
主講人:范家偉(國立清華大學歷史研究所助理教授)
講題:中國中古時期絳囊繫臂與辟疫觀念
15:10─15:10 休息
15:10─16:00
主持人:宋光宇(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
評論人:黃克武(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
主講人:王明珂(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副研究員)
講題:女人、不潔與村寨認同:岷江上游的毒藥貓故事
16:00─16:10 休息
16:10─17:00
主持人:管東貴(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
評論人:蔡彥仁(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
主講人:蒲慕州(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
講題:古代埃及與西亞的潔淨儀式
17:00─18:00 綜合座談 主持人:杜正勝院士
會後報告書(林富士 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
壹、引言
1998年6月11-12日,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曾舉辦了一場以「『潔淨』的歷史」為主題的研討會,這也是由「生命醫療史研究室」所籌畫的一系列專題研討會之一。
在會議之前,曾有一位歷史學界的前輩好奇的問我:史語所怎麼會舉辦這種充滿「人類學」色彩的研討會?在會議之後,也有人類學界的朋友告訴我,他們對於歷史學界主辦這一次研討會的感受非常複雜,有些震撼,有些惆悵,也有些不以為然。至於在會議的過程中,則有人認為,這一次的會議代表著人類學與歷史學的結合,但是,同時也有人憂心的指出,這樣的結合禍福難料。
這些反應,無論是好奇、驚訝、興奮、憂慮,還是否定,其實都是在質疑兩件事:
一、「潔淨」是不是歷史研究的課題?
二、歷史學有沒有獨特的研究「潔淨」的途徑或方法?
面對這樣的疑慮,我無法給予圓滿的答覆,不過,身為「生命醫療史研究室」的召集人,同時也是這場研討會的籌辦人,我想我可以概略的說明當初籌畫研討會的構想和目的,藉以表達我對上述兩個問題的看法,並試著指出「生命醫療史」研究的「界域」。
貳、原始的構想——沐浴
「生命醫療史研究室」在1997年7月才正式成立,其源頭是成立於1992年7月的「疾病、醫療與文化」討論會(1992-1995),以及隸屬於「生活禮俗史研究室」的「疾病、醫療與文化」研究小組(1995-1997)。 七年之間,雖然組織歷經三次變革,但基本成員始終是以史語所人類學組的同仁為主,而且,其成員的研究領域除疾病史、醫療史之外,大都兼及生活史、禮俗史、宗教史和社會史,因此,所關注的研究課題和研究取向,便和傳統的醫學史研究有不小的差異, 同時,也和偏重制度史、經濟史、政治史這一方面的傳統史學研究有一些區格。
即以「『潔淨』的歷史」研討會來說,最原始的構想其實只是想找五、六位對於「沐浴」 這個主題有興趣的同仁,分別從宗教(禮俗)史、生活史和醫療(衛生)史的角度加以探討,邀約的對象也只限於歷史學者。但是,杜正勝先生認為,在「沐浴」之外,不妨順便討論一下城市的清潔、衛生問題。最後,決定以「潔淨」為主題,並擴大討論的範圍,增加邀約的對象。因此,正式的會議便有十三位不同學科的學者提出論文,包括:九位歷史學家、二位人類學家、二位文化(文學)研究者。他們的論文題目(依宣讀的次序)如下:
一、梁庚堯(國立台灣大學歷史系),〈南宋城市的公共衛生問題〉。
二、福田真人(日本名古屋大學國際言語文化研究科),”The Modernization of Water Supply, Bathing and Water Closets in Britain”。
三、劉士永(中央研究院台灣史研究所籌備處),〈從「潔淨」到「衛生」——殖民政府對台灣社會在清潔觀念上的改造〉。
四、廖炳惠(國立清華大學外國語文學系),〈「與污塵為伍的奇異種族」:身體、疆界與不純淨〉。
五、康樂(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素食與潔淨:印度篇〉。
六、陳玉美(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人與食物與空間:蘭嶼Tao社會、文化中有關「潔淨」的觀念〉。
七、劉增貴(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中國古代的「沐浴」禮俗〉。
八、邢義田(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古代羅馬的公共澡堂〉。
九、鈴木則子(日本甲南女子大學文學部),〈日本の江戶時代における「清潔」と入浴〉。
十、林富士(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頭髮、疾病與醫療——以中國中古時期的醫學文獻為主的初步考察〉。
十一、范家偉(國立清華大學歷史研究所),〈中國中古時期絳囊繫臂與辟疫觀念〉。
十二、王明珂(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女人、不潔與村寨認同——岷江上游的毒藥貓故事〉。
十三、蒲慕州(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古代埃及與西亞的潔淨儀式〉。
其中,和「沐浴」直接或間接相關的,只有福田真人、劉增貴、邢義田、鈴木則子、林富士、蒲慕州六人的論文。
參、由沐浴到潔淨
研討會的主題由「沐浴」改成「潔淨」,不僅是為了接納更多的論文和課題,也是為了豐富討論的層次。
首先,可以由個人的層次擴及到公共的層次。例如,梁庚堯和福田真人便是以「城市」為討論對象,劉士永甚至是以整個台灣社會為對象。即使是原本以個人為主體的沐浴,邢義田和鈴木則子也轉而以「公共澡堂」(公共浴室)為焦點,當然,這也和羅馬、日本社會的特殊傳統有關。此外,廖炳惠和王明珂則是以「族群」做為論述的主體。
其次,可以由身體的層次擴及環境(包括物質、自然環境和人文、社會環境)的層次。以蒲慕州的文章來說,古埃及和西亞的「潔淨」儀式,除了處理身體之外,還涉及宗教器物、空間和食物的「潔」與「不潔」。同樣的,陳玉美所觀察的蘭嶼地區,也曾在空間和食物這二方面表現其潔淨的觀念,而康樂則是專注於印度佛教的「素食」傳統。除了物質和自然環境之外,有關人文和社會環境方面,則有劉士永、廖炳惠、王明珂對於「異族」或「異文化」接觸的討論。
第三,可以由具體的層次擴及抽象的層次。身體或生活空間的清潔與衛生是具體之事,但是,觸及食物、族群和宗教信仰者,則往往屬於抽象的層次。在這一方面,除了上述幾篇論文之外,還有范家偉有關「絳囊繫臂」和「辟疫」觀念的討論。
肆、台灣、中國與世界
杜正勝先生曾不斷呼籲,應該以「台灣(本土)—中國—世界」的三環架構做為台灣的人文、社會科會研究發展的方位。同時,他還認為,歷史教育應以「由近及遠,從今溯古」為原則,並提出由鄉土史起,一直到台灣史、中國史、亞洲史和世界史,逐步擴展的「同心圓」架構。 這一次的研討會雖然不是基於這個理念而設計,但是,我們的確試著放大自己的視野,不再把眼光只集中在中國。
因此,我們有陳玉美的蘭嶼,劉士永的台灣,和鈴木則子的日本做為第一圈(台灣及其周邊)。至於中國及其周邊,有劉增貴、林富士、范家偉、梁庚堯四人討論中國本土,王明珂集中在中國西南邊境,廖炳惠以香港和印度做為例證,康樂則討論印度。再往外擴展,則有蒲慕州的西亞和埃及,邢義田的羅馬,和福田真人的英國。
這些地方當然遠不足以涵蓋整個地球,歐洲大陸、北亞、非洲、美洲、和太平洋島嶼區都被遺落了。這一方面顯示台灣的研究人力還相當匱乏,另一方面則表示,我們還不是一個「國際性」的學術社群,否則,應該可以邀集不同地區的學者前來與會,針對他們最熟悉的,本土的領域提出報告。不過,這一次總是個開端,至少,我們邀請了鄰近的日本學者來談日本,希望未來的研討會能逐步向我們陌生的地域推進。
伍、跨學科的研究
除了跨越地理和國家的疆界之外,這一次的研討會也希望能跨越單一學科的界限,揭示各種可能的研究途徑和論述方式。雖然,這一次與會的學者絕大多數仍是「專業」的史學家,不過,這並不是一場「史學」研討會。
首先,在會議進行的過程中,人類學家的聲音可以說是此起彼落。以材料來說,王明珂和陳玉美的論文便是以人類學的田野工作資料為主。此外,人類學界的重要作品,尤其是英國道格拉斯(Mary Douglas)的《純潔與危險》(Purity and Danger), 更是頻頻被不同學科的學者引述、討論(如:康樂、蒲慕州、陳玉美、王明珂、廖炳惠)。
其次,人類學、文化研究、和「新史學」所共同關注的「殖民」(colonial)和「後殖民」(post-colonial)的論述,以及族群接觸、文化認同的課題,也分別在廖炳惠、劉士永和王明珂的文章中出現。
第三,「性別」(gender)或「女性主義」(feminism)的關懷,則出現在鈴木則子、廖炳惠、王明珂、陳玉美等人的文章中。
第四,劉增貴、范家偉、康樂、蒲慕州四人則同樣討論了宗教領域裡的「潔淨」概念和儀式。
第五,醫學史所關切的「公共衛生」這個課題,則是由梁庚堯、福田真人、劉士永三人擔綱討論。
第六,由傅柯(Michel Foucault)帶動風潮的「管理身體」(policing the body)的研究, 福田真人、劉士永、廖炳惠、鈴木則子、林富士、蒲慕州的文章中也都有所觸及。
第七,也有一些研究,在上述的論述之外,側重社會史的研究,其中包括梁庚堯、福田真人、劉士永和鈴木則子的論文。
上述這些議題,似乎不是某個學科所專擅或獨佔,也沒有任何一個學科可以獨自提供完備的概念工具或研究方法。因此,在會議最後的「綜合討論」時,便有與會的學者建議,在實際的研究過程中,我們應該打破各個學科既有的「界域」(boundary),勇敢的做一個學術界的「雜種」。
陸、以問題為導向——污染與潔淨
要打破學術界既有的畛域和界限並不容易。不過,以特定的「問題」為研究導向,藉以匯集不同學科和研究領域的專家,充分利用各種不同的概念工具和研究方法,創造對話的空間,以解決或釐清共同的問題,應該是可行的。
至於「問題」的找尋,我向來偏好在現實的生活裡去探索、思考。雖然,身為一個歷史研究者,我所關心的卻不是古人的死活與成敗,而是如何讓目前還活著的人能活得更好。這一次的研討會以「潔淨」為主題,也是基於這種現世的關懷。
每一天,無論是目見還是耳聞,我們都會看到、聽到或接觸到各式各樣的「污染」,像所謂的環境污染(水污染、空氣污染)、視覺污染和心靈污染。我們渴望有「乾淨」的身體、「純潔」的心靈和「潔淨」的環境。因此,我不免會想:其他時代和其他社會的人,是不是也遭遇過「污染」的難題?他們如何清除污染以達到「潔淨」?他們所面臨的挑戰和應對措施和我們又有什麼異同之處?
這樣的思考和揣測,主要是建立在三個基本預設上。
首先,我認為,每一個社會都會有類似中文所說的「潔淨」的概念, 都有一些區分「潔淨」與「污穢」的標準。
其次,每一個社會的「潔淨」觀念應該會具體的表現在許多不同的文化和社會層面上(如身體、性別、飲食、空間、宗教、醫學、道德等),而且很可能會影響其行為模式、生活方式、人際關係和社會組織。
第三,人類的「潔淨」觀念及其衍生物,應該會隨著時間、空間和族群(社會、文化)的不同而有所差異,甚至在同一個社會裡,也會因為性別、年齡、職業、階層、教育、信仰的不同而有所差異。
就因為人類的「潔淨」觀念及其衍生物有同有異,有常有變,因此,會議的主題便在「潔淨」之外加上了「歷史」。這也意味著我們希望能有一些「比較研究」。可惜的是,絕大多數的「比較」都只在討論和綜合座談時約略提及,很少人進行有系統的比較研究。不過,我相信,這一次的研討會已替未來的比較研究提示了幾個可能的課題。例如,康樂和陳玉美所關心的「食物」問題;梁庚堯和福田真人所關心的城市的水污染和流行病的關係;邢義田和鈴木則子所探討的「公共浴室」的問題;劉士永和廖炳惠所觸及的殖民地問題,劉增貴和蒲慕州所關懷的宗教和禮俗,都可以進一步邀集更多的學者,進行更精細的討論和比較。
柒、未央之歌——「生命醫療史研究室」的使命
「『潔淨』的歷史」不是「生命醫療史研究室」所辦的第一個專題研討會,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不過,經由這一次研討會所獲得一些啟示,似乎可以做為未來工作的參考指標:
第一,我們的研究希望能以「問題」為導向。
第二,我們鼓勵跨學科、跨文化、跨地域的研究。
第三,我們企盼有系統的、深度的「比較研究」。
第四,我們打算創造一個眾聲喧嘩的對話空間,而不製造「一言堂」。
第五,我們的研究將盡可能同時關照「身體」、「知識」(醫學)和「環境」(自然、物質環境與人文、社會環境)這三個「生命醫療史」的面向。
這不是「工作旨趣」,更不是「指導原則」,而是「食野之苹」的「呦呦鹿鳴」,企盼所有同道能和我們一起墾拓這個新的研究領域,共同品嚐這一片甘美的野草。
最後,我必須藉這個機會,向所有參與研討會的學者和工作人員,表達我最大的敬意和謝意。